勉姝_

第十三章：迷霧重重

     夜里，寝室楼宛如一辆在隧道中行进的人造火车，当它慢慢与黑夜融为一体，便是光明出现之时。

   “咣——当！”

     艾琳娜像只受惊的猫跳闪着躲开偷袭，她的心脏跳成了拨浪鼓，眼睛穿透了白墙壁，只有那双漆黑的手倒还算得上安静。

     她愣住，将掉落在地的教材重新捞起，抚平衣服上遗留下来的褶皱，轻声关门。

     停课，对学生来说是难得的休息日，这不是萌学园学生的专属假期，确是相似的幸福。

     艾琳娜鬼使神差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，感到一股寒气沿着脊背直蹿头顶。她望着浅灰领结，越看越空虚，似乎在那里曾经失去过什么。

   “怎么感觉有点熟悉？”

     女孩抬头，日出的第一缕光刚好落入她的眼中，她不禁走近窗台，去张望窗外莺飞鸟转的珀色世界。

      太阳悄无声息，它在晨曦中寄送炽热的光芒，只为了去除不死的黑夜留下的踪迹。

     禁闭室灯火通明。

     每走一步，艾琳娜的寒毛就多竖起来一排。

这时她不合时宜地想到莫兰说的传闻:萌学园办学以来，不少夸克族、暗黑族乃至其他族群的学生都曾被关押在这里，他们上至历任萌骑士炎之星，下至暗黑卧底和人类，都曾只身直面这里的“黑暗”。

     漫漫长夜，背叛族人的囚徒也会畏惧黑暗的到来吗？

     艾琳娜抚过一堵堵粗砺的墙，那是与时间厮磨后余下的痕迹。

     一阵冷风吹来，女孩忍不住打了个寒噤。

     在这条狭长的通道里走了很久，她发现这里并不像学校所宣传得那样简单。窗明几净、一尘不染，物品的摆置都有些过于井然有序，看起来不像是单纯为审讯而设计的地方。

   “结界——散！”

     一声令下，尘土飞扬。白烟卷动灰尘咆哮着凭空而起，几道金光闪烁，一时间整个游廊焕然一新。

     烟雾消散，将这里的秘密一并展开。

     呈现在艾琳娜眼前的，是一层更加死寂的牢房。只是已完全没了刚才的明亮，就连魔法光都不曾光顾这阴冷之地，现在她头顶上唯一的一盏烛火正摇摇欲坠，像蟒的信子，不时发出些咔嚓之类的声响。

     一潭死水。

     不久，艾琳娜·唐克斯按照校长的指示找到了关押纳西塞的牢室。放眼望去，石门上雕刻有一条龙，与石窗上的镂空纹样交相辉映。门框上方赫然写着“禁闭室”三个大字，幽灵般在黑暗里闪着绿光。相较其他地带，这里的确暖和了不少，想必是多添了熇炎的魔法火。

     她深呼吸，旋即打开门。

     推开那扇古老的石门，艾琳娜闻到了一股陈旧的气味，看到了纳西塞·韦布躺在木床上，饭菜摆着，他的双眼却望着天花板，看上去他的状态并不好，兽皮般脏皱的脸上镶着一对无神的眼，死气沉沉，像朽木。

   “纳西塞·韦布，你有什么想说的吗？”

     艾琳娜在面前的深灰皮椅上坐下，从怀里掏出一本花青手簿，又拿来躺在口袋里的羽毛笔。

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 纳西塞维持着原先的动作，机械地回应。

   “人生很是奇妙，有时候自己觉得璀璨夺目，无与伦比的东西，甚至不惜抛弃一切也要得到的东西，稍微换个角度再看一眼，便觉得它们完全失去了光彩。”

   “每个人都会犯错，大家都是普通人，但我相信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加入暗黑势力，你是有苦衷的，是吗？”

     话刚落地，艾琳娜就敏锐地察觉到他眼里划过的流星一般短暂的神采，她静静地望着他，她要等一个能够一举击破他的时机。

     纳西塞咧开了那张干瘪的嘴，露出难看的笑，那笑声像炸裂的气球、凌晨的报时钟表，艾琳娜摸着坑坑洼洼的皮肤，感到毛骨悚然。

     他脸色骤变，冷冷地说：“嗬，你不好奇那日我为什么攻击你吗？”

     转移重心，是个聪明的举动。

     艾琳娜摇摇头，在手簿的扉页上打了标记。

   “你无非是想找个替死鬼，帮你遮人耳目而已。我只是恰好路过，恰好被你选中。”

     借着火光，她例行公事般地记下回答，手中的笔随之发出沙沙声。两人一问一答，大多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，如同棋盘上蓄势待发的劲敌。

     见笔断墨，艾琳娜这才仰起头，仔细打量这位闻名假迩的夸克名人。

   “这些不重要。纳西塞，你不是纯粹的坏人，现在也只有萌学园才能救你，你不明白，作为暗黑族的一枚棋子，最后的下场会是什么。”

   “坏人？好人？它们不过是人的定义，是对是错不过全凭一张嘴。如果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，是非黑白根本是无稽之谈，谁也没有资格审判我，就是曾经的肯荳姬，也不能。”

   “是，你说得没错。世界不公平，有的人生在光明，拥有什么也觉得理所当然。可还有人连存在都是错误的，失去生死存亡的选择权，一辈子活该不见天日。”

  “可是，就算是这样，也一定存在某种可能性，能让你找到一些稍纵即逝的光亮，不是吗？你是聪明人，应该明白我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 自始至终，她的语气和表情都是那般淡定平静，没有丝毫失态。可在纳西塞眼里，她怜悯的眼神和轻松的语调，仿佛是一只猛兽对断足之禽施舍的同情。

   “啰嗦，那个最没用的十之星就是这么教你的？我看啊，萌骑士还是趁早收拾行李，准备逃跑吧。说真的，你们夸克族干嘛这么虚伪，每天摆出一副普度众生的模样，原谅这个、原谅那个，明知被保护的人都看不起你们，还做出假惺惺的模样，不累吗？”他说。

   “纳西塞，你没资格评判我的老师。”

     艾琳娜抬眸，送出一个宽容的笑。她似乎感到天旋地转，头痛欲裂，直至瞥到皮开肉绽的手心，才知道那晕眩是神经在战栗。

     冷汗一路向下，沿着前额捅破惨白的脸，滑过红手套在地面上淌出一道血河，像一条扭曲的红蛇。她含着滚烫的泪，攥着滚烫的手，就像背着一锅滚烫的汤，神情晦暗不明。

   “我原本不想告诉你的，现在看来，必须友情提醒你一下，我们已经查明你与暗黑族交易的真正原因。别忘了，如果是长老会知情并且亲自处理这件事，那韦布校长会不会难逃其咎啊？”

     体力不支，她仰倒在皮椅上，作势撑了个懒腰。

     抻到一半的时候，她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，又竖回身体。“噢，还有在萌医部任职的喀纳絲夫人，应该也会被撤职调查吧？虽然他们是无辜的，可毕竟是你的家人，我说的对吗？”

     看到这人嚣张到当面恐吓他，纳西塞第一次有了强烈的兴趣。他抬眼瞟了一眼，冷笑道:“想不到萌学园也会有威胁人的一天。”

   “这不叫威胁，叫智取。”

   “而且，这是我的意思。”

     女孩走近栅栏，晃了晃那只毫无血色的手。

   “艾琳娜同学真是深藏不露啊。要早知今日，给我一百个胆子，我也不敢出手伤了你。”

     纳西塞看向艾琳娜，笑像条死虫僵在脸上。

     “谢谢。无论如何，曾经的我们也同在一条船上过，都是讨生活的东西，谁比谁高贵啊。”

     “我的时间不多了。对于纳西塞同学…不，是连续五年蝉联中萌榜首的特级资优生——纳西塞会长来说，这个问题不难吧？”

   “韦布家族的命运可掌握在会长手里呢。”

     女孩挥手，沙流在驶卷使的操控下缓缓下沉。

   “一分钟。”

   “各位同学，我宣布萌学园第四百六十届学生会会长选举大会现在开始！为了降低时间成本，好保证同学们正常的课堂活动呢，萌学园全体教师一致同意将选举程序合二为一，也就是说在两位候选人发表宣言后，同学们进行现场投票。但是在开始之前，我要再次强调发表竞选宣言的时间只有一分钟，所以请两位候选人注意把握好你们的时间。”

   “请熇炎老师点燃魔烛，进行计时。”

     礼堂里，身着墨绿正装的大甜甜正立在木制讲台旁宣读竞选规则，她像一支在夕阳下起舞的绿蜀葵。室内金光四射，想必是她预先施了罕见的鎏金光尘。这种只有在萌学园举行大型舞会时才有机会被亲眼目睹的魔法光，足以表现大甜甜对此次换届交接会的极大重视。

     熇炎站在讲台上，漫无目的地扫视台下的人群。他朝大甜甜点点头，接过魔烛。很快，烛火化作一团朦胧的光晕，像一张网，与光尘共同笼罩在整个会场之中。

   “现在呢，我们欢迎一号的候选人谔一同学，来为我们发表演讲。”

     掌声如雷，谔一身披金红绶带，大步跨上讲台。他的步伐稳健有力，那咚咚咚的声音犹如黑暗中跳动的巨大心脏。

   “各位同学大家好，我是谔一。很荣幸，我能够站在换届大会的舞台上发表宣言，这都得益于你们的功劳。当然，凭借高涨的热情，我确信自己能够胜任学生会会长这一职务，更相信这个位置非我莫属。至于当选后，我会为同学们谋求更多的福利，请投我一票，就这样。”

     话落，礼堂里再度爆发出纷乱的躁动声。

     大甜甜站在台下，她脸上温和的表情仍然没有褪去，只是凝固了。

     她没有再回到讲台上，而是朝着近处的泰莉招了招手，“好的，那现在请第二号的候选人泰莉·珀西同学来发表竞选宣言。”

   “泰！莉！加！油！泰！莉！加！油！”

     莫兰·琼斯踮起脚尖，大力挥动起两只厚实的手。她张大嘴巴，像水缸里浮出水面大口吸氧的鱼，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撞去那人的耳中。

     泰莉听不清她说了什么，也听不清她正在说什么，噪音是墙，隔断了她们的联系。人多闷热，或是太过紧张，泰莉感到晕眩，她转身时像滩泥巴径直撞向桌角，差点栽倒。

     莫兰看着直直站立在沉默的泰莉，不知所云。

     她用尽力气，想从人群里挤出一条狭沟，却被挤得更加遥远了，她只好像弹簧那样窜起来，口里没停下，手里又比划，等到她大汗淋漓地坐在石板上，才看到台上人显出的仓促的笑。

   “各位老师和同学们好，我是中等部的泰莉。能够参加这次会长竞选，我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。我认为作为会长，一方面就像掌舵人，不但要明了航行的正确方向，帮助老师和同学从困难中闯出路来，更要作为大家长的身份，将各位船员们的心紧密粘合在一起。我从来不觉得，会长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头衔，而是应该在行动中改正缺点，一起守护萌学园和夸克族，这样才称得上这份殊荣。如果大家选择给我机会，我会用行动证明你们决定的正确性。”

      在这深秋时节，寒冷更容易透过空旷的场地，手掌一样将泰莉攥在其中。她呆板地看着这群漠然的脸，眼里淌出悲哀的神情，一时间记忆又回到了撕裂无助的三年前。

     三年前，1102年。

     泰莉在北萌的课堂上做示范魔法，她来不及喜悦，就接到了噩耗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，泰莉无意中就会走到那条河旁，失声尖叫。刚刚吞没了妹妹的河流，没有改变一如既往的平静。月光下，河水淙淙，她好像听到泰茜朝自己无助地祈求、绝望地惨叫，无数个瞬间，她索性要一了百了，世界黑暗，她想到了崩溃的父母亲。

     她记得，认领妹妹那天，那些人也是相同的神情。她看不到跪倒在地的至亲，听不到痛苦不堪的呻吟，那群人雕塑般冷漠的脸像针扎进了她的血液，庆幸，沉默，嘲弄，袖手旁观。

   “谢谢泰莉同学！时间到。”

     蜡烛燃尽，熇炎走到泰莉身边。他强有力的鼓掌像一道闪电，打破了沉寂。紧接着大甜甜也跟着鼓起掌，慢慢地，掌声蔓延到整个礼堂之中。

     泰莉顽强地撑起头，点头说：“谢谢熇炎老师。”

     此后，莫兰再也没有见过泰莉的这副神情。

而随着时间推移，她的关于今天的记忆也像秋天的朽叶，一点一点地凋零殆尽。

   “待会儿，投票的时候，请同学们站在脸书的前面，再悄悄地跟脸书说你心目中理想的候选人选，并将选票投放到台上的对应选箱之中。投放选票是为了防止有人在脸书上实施作弊行为，因此，若没有及时填写选票，将作废。”

   “现在我宣布投票开始，请各位同学有序上台投出自己宝贵的一票！”

     程序启动后，熇炎和大甜甜很自觉地移到了台下最角落的位置。他们看着如潮水猛兽的学生将脸书团团围住，俨然忘记了刚才强调的规则。在这种情况下，两人只能保证紧盯台上人的所作所为是否越界，这时候熇炎突然很想念帕主任的魔法“Attention”了，二十年过去，似乎萌学园再也没有出现比得上它的魔法。而魔法的拥有者，也永远地凝为夸克历史的一部分。

     熇炎看了眼大甜甜，顺着视线，他发现大甜甜正全神贯注地望向那只选箱，那是泰莉的选票箱。

“你觉得泰莉这孩子怎么样？”

     大甜甜转头，正好撞上熇炎的目光，“她刚才说得那番话很有你帕主任年轻时的风范。行动，改正，证明…我刚认识他的时候，就是位雷厉风行的帕滑落地教授，同学们怨气冲天，教师评价成绩年年倒数。”

     大甜甜不等熇炎接话，便絮絮叨叨地说起往事。她的语气是何等轻松，就像对方是每天都会见面的故人，可细心缜密的熇炎还是能从抖动的唇里捕捉到她试图隐匿的悲痛。

   “泰莉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，她勤奋好学，转学后成绩也名列前茅，我对她印象挺好的。”

     熇炎没有接后半句话，他看着窗外，似乎强行给大甜甜一些缓和情绪的时间。

     大甜甜说完，也像只坏掉的钟表，在风中裹紧外套看向窗外，这时候，正午的阳光斜洒在地面上，将礼堂照得暖洋洋的。

     这个名字，成为萌学园不可提及的内容。

这倒不是专门为了照顾大甜甜的感受，而是由艾瑞克·坎贝尔亲自下达的命令。关于校长的好意，熇炎想，共同的经历势必会带来相似的情感。

   “投票结束，首先我请脸书来公布投票的结果，再进行公开唱票。”

   “第460届萌学园学生会会长当选人：谔一。”

     谔一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台，他坐在观众席里，直至听到脸书推算的结果，也没有起身。

     霎时，莫兰觉得极度虚弱的泰莉会立刻崩溃，但她依然镇静地微笑、鼓掌，像发自内心的为对方感到高兴。

     选举大会进行到最高潮，欢呼声震耳欲聋。

     忽然，一名男子急匆匆地闯进礼堂，同大甜甜和熇炎说着什么。很快，大甜甜回到台上，“同学们，接到通知，今天的选举大会暂停停止。请大家有序回到理科教室，熇炎老师会通知其他教授给你们上课。”

     癫狂的礼堂瞬间鸦雀无声，同学们聋拉着脑袋，死气沉沉地离开现场。因为有了熇炎的指挥，人群散得很快，转眼间只剩下墙角的莫兰。

     莫兰眼里的愤然，像空中断尾的纸鸢，湮灭的火种，到头来是垂死挣扎。

     那张破烂的纸在泰莉手中被攥成碎屑，犹如白墙上几片凋败的叶。莫兰静静地看着她，离开了已经一片狼藉的操场。

     熄灭的光，比任何时候的光都要令人难忘。

     一小时前，魔药教室。

   “前辈——”

     随着惊叫，一个人影嗖得窜到欧趴眼前。这一吓不要紧，欧趴一抖，实验便以失败告终。

   “艾琳娜同学，是有什么事吗？”

     他看到艾琳娜颤抖的手，突然感到很愧疚。魔药一直是艾琳娜的软肋，为了取得进步，这些日子确实是对她严苛了点。

     但也不至于吓到这种程度啊。

     欧趴笑着递给艾琳娜一杯茶，这也是大甜甜老师的学生从地球上带来的特产。

     新茶散发着清香，暖意从手心流至心头，艾琳娜觉得自己活过来了，她平稳情绪，说道：

“前辈，纳西塞同学出事了。”

   “他现在情况怎么样？你别着急，慢慢说。”

   “今天早上，我去禁闭室问纳西塞中毒事件。最开始一切正常，纳西塞怎么都不肯说真相，更不愿认罪。后来我就用了置魂沙漏，想着或许可以让纳西塞说出实情。如我所料，他确实说了很多暗黑族的秘密，可倒计时结束后…”艾琳娜将茶杯放回原位，没有再说话。

   “小琳，你怎么能拿魔法仓库里面的东西用在纳西塞身上呢？那可是学校的禁区，里面存放着的仪器有多危险，你不会不清楚。”

     欧趴无奈地叹气，脸上的笑也消失不见。

   “老师，我只是想早点搞明白来龙去脉，离奇的事越来越多，可时间越来越少，两星又不知身在何处，我们等不起，萌学园更等不起。”

     女孩抬起头，瘦削的脸上闪着坚定的眼神。

   “可你至少要跟我商量一下。”

   “下次不要犯同样的错误。”

   “现在先听我说。我相信纳西塞的意外与你无关，学校才安定不久就发生这种事，我想绝不是偶然。但是，单凭你在禁闭室违规操作仓库用品的行为就足以定罪。所以你现在立刻回到寝室，想办法告诉每个认识你的人，一上午你都没有离开过女生宿舍。”

   “前辈，你的意思是说…有人想诋毁我，把萌学园推到危险的境地？”

   “只怕不止是这样。”

   “别怕，我去找艾瑞克，或许还来得及。但我无法保证，你犯下的错误会不了了之。小琳，你做好心理准备吧。”

   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“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，不要有太多负担。放心，置魂沙漏虽然会让被试者生不如死，可到底不会出人命。”

   “重要的是，人心不能分离。”

     艾琳娜注意到，欧趴谈到生不如死时对自己投来的异样的眼光，可也只是一瞬，就无影无踪了。

 

   “知道了，老师。没有下次了。”

   “等等！你先回来。”

     艾琳娜闻言，默默从门口退回到原位置。她现在的头可真是低到不能再低了，没了刚才坚持到底的气魄，她缺乏经验，显然没有想过暗黑大帝精心准备的阴谋。

   “手伸出来。”

   “魔法undo，修修补补，复原！”

     欧趴手里的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叠成光柱，填补艾琳娜掌心里的血洞，很快，她伤痕累累的手恢复了原貌，只剩干涸的血可有可无地附在白皙的皮肤上。

   “我有我的原则，所以不会帮你隐瞒。”

     临走时，欧趴看着艾琳娜，严肃地说着。

     走出教室，她感到手臂传来轻微的麻木感，这麻木愈演愈烈，最后像被一排蚂蚁撕咬过的疼痛。

     恐惧散去，她的神经正在迅速恢复正常。

     艾琳娜想到亲眼目睹的惨状，她忍不住倚在墙上呕吐了起来。好不容易站起来，腿又像踩在棉花铺成的高桥上，每走一步，身体就会不受控地摇晃起来，十指连心，现在她的心痛得无以复加。

     在大脑千百次斗争后，连自己都怀疑是她手刃了纳西塞。

     她苦笑了一下。

     是啊，除了我，没人见过他。

     本来，我不打算拿出沙漏的。如果他能早一点告诉我这些谜团的真相，如果他放尊重一点，如果他能像我一样索性弃暗投明……

     如果我没有见过他，他是不是就不会出事了。

     纳西塞的死，会带来什么呢？

     暗流涌动，迷雾重重，到底藏匿了多少阴谋，每个人都无从知晓。他们能做的，只有等。

   “小娜，你回来啦！怎么样，顺利吗？”

     莫兰·琼斯从衣柜里钻出脑袋，看着风尘仆仆的艾琳娜，起身送给她一个欢迎的拥抱。

   “很顺利啊。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个？”

   “我当然是关心你的学习耶，堂堂萌骑士可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，不然熇炎老师会用魔法火……”莫兰闭上眼睛，摆出一副惊恐的神情。

   “兰，你这冷笑话都算陈年往事了。听话，别拿出来丢人了哈！再说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是你，可别污蔑我们琳儿，明天就要交爱情魔药的论文了，某人现在还没动笔呢。”

     泰莉笑着从一堆教材里冒出头，戏谑似的瞅了莫兰一眼，接着又投入到手头的工作中。

   “挺好的，大甜甜老师给我补了移情魔法的课程。我得去给同学们分发魔药剂量表了。”艾琳娜说着打开门，“对了泰莉，你的竞选怎么样？答应了去现场支持你，我也没想到欧趴老师会请我去帮忙，实在对不起啊。”

   “没事啦，我就是随口一说。”

     斜阳悠悠地照进游廊，将光打在门把手上。

 

     艾琳娜敲了敲门，机械地重复着：“欧趴老师忘记发给你们资料了，这是剂量表。”

     等到她看到影子像竹竿那样长时，暮色苍茫。艾琳娜仰起头看远处山坡上的红光，看隐没于无尽红海中的森林。

     她很快想到了鲜血淋漓的纳西塞，想到了陨落在眼前的生命。

     她仿佛置身于深不见底的湖水中，白茫茫的水汽吞噬了全部知觉。她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。

     很快，艾琳娜·唐克斯走了回去。

     在近乎绝望的时候，她回想起自己的身份和使命，尽管现在抓着一团难以挣脱的绳索，但还不能倒下，她拐了个弯，朝着餐厅的方向走去。

     现在正是餐厅人群最集中的时刻，三人像无头苍蝇在室内转了三圈，才找到空桌，相继落位。

     一落座，莫兰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就工作起来，“我刚听说，纳西塞在禁闭室里出事了，而且据说他是被学校的人给——的。”

     莫兰等别人走远了，向两人示意了一下，见无人关注，她低声说完，用手在脖子上做比划。

   “按理来说，除了学校的老师们和萌骑士，任何人都没有进出禁闭室的权限，萌学园的保护结界这么复杂，可真是个棘手的问题。”

泰莉不自觉地想到白天的选举，轻声说。

     艾琳娜塞了口木兰烧糕，问：“莫兰，你这消息哪里来的？”

   “是熇炎主任说的。我刚才下楼，看到他正在组织同学张贴告示栏，上面就写着这件事。”

     问题还要说回五小时前。

     当欧趴回到办公室时，看到乌克娜娜正在木桌上写着什么，“艾瑞克！艾瑞克！”

   “欧趴，有什么事吗？”

   “乌克娜娜，艾瑞克去哪了？事发突然，没有时间了。”东张西望的欧思·麦趴仍然没有放弃在视野中寻找校长，此时，不安在他身上越积越多，他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了。

   “艾瑞克刚被接走，说是长老会有要事商议，也就不到一刻钟吧。”乌克娜娜说。

   “糟了。”欧趴努力平复心情，可怎么也冷静不下来。他着急地来回走动，像把锤子敲在地面上，发出“咚咚咚——”的响声。

   “到底怎么了？是谁出事了？”乌克娜娜停下笔，她第一次看到欧趴如此惊慌失措，直觉告诉她，事情并不简单。

   “乌克娜娜，历史又将重演了。”

   “纳西塞出事了，就在今天早上。艾琳娜去询问的时候还没有事，我想这也许是暗黑大帝新的策略，在萌学园建造一个对立的阵营，不攻自破。”

   “那艾瑞克…”

   “是的，不是巧合。我原以为还有挽回的余地，现在看来没办法了。纳西塞刚殒没，艾瑞克就被叫去长老会，想必是兴师问罪。太快了，实在太快了。”

   “钱进老师不在，艾瑞克又离开了萌学园。现在只剩下我们，学校的暗黑势力又这么强大，你我都无从寻找他们的方向。”

     乌克娜娜异常镇定自若，她说“假如真如你说的，他们想要达到同室操戈的效果，那我们就先他一步。”

   “怎么说？”熇炎从门外走进来，发问道。

   “掉包。他们想要什么，我们就展示给他们看，这样他们一定会陷入自证的陷阱。兵来将挡，水来土掩，也只能这样了。”

     这时欧趴也从突如其来的惊恐中分离出来了，他看着乌克娜娜，说：“这样吧，熇炎老师，您先去把消息散播在校园内，我们的学生有权知道所有的一切。如果他们一味依靠萌骑士救自己于危险中，那就是我们的失职。”

   “还有一件事情，娜娜。是关于艾琳娜的。”

     熇炎走后，欧趴和乌克娜娜去到了顶楼基地。

     而大厅里，空荡的告示栏被通告填得水泄不通。可这个举措，恰是走了一步险棋。

   “我看啊，大家就是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啦。纳西塞做了那么多坏事，还把整个萌学园搅了个底朝天，现在畏罪自杀，根本就没有悬念。什么回头是岸，真是天大的笑话，暗黑族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放弃。”

   

   “莫兰，你这是什么意思。”

     艾琳娜放下刀叉，默默看着正对自己的莫兰。

   “兰，说什么呢，忘记祸从口出了吗？”

     泰莉见状，某种强烈的预感在她心底蔓延开。

   “泰莉，你让她说，我也真心诚意地想知道暗黑族的人有多大的能耐。”

   “琳儿，莫兰她不是那个意思。”

     泰莉拉了拉她的衣袖，回头看了看莫兰。

   “小娜你别生气嘛，我也只是猜测啊。毕竟纳西塞还出手打伤你，你都忘了吗？就是因为有他，同学们才会出事，现在摆出一副忏悔的样子，就可以把他的罪恶一笔带过吗，背叛夸克的人怎么配回来！况且，禁闭室也只有教授和萌骑士才可以进出，怎么就不能是他没脸见人才自我了断啊。”

   “我没有生气。现在我们在明，敌人在暗，如果大家都这么想，认为做错事就不配重新回到夸克族，最后也是人人自危，暗黑族不攻而破。这样主观臆断的话，以后不要说了。”

     艾琳娜自顾自地说完，离开了餐厅。

     理智从事，言多必失，这恐怕不止是莫兰需要学会的课题。而她已经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。

   “你说你…算了，吃饭吧。”

     泰莉叉起一块红豆糕，无声地吃起来。

     莫兰望着艾琳娜远去的背影，不情不愿地拿起叉子，她搞不懂为何要这么生气。明明自己也只是说出了真相，却好像犯了滔天大罪。

   “哗啦——！”“这是什么！”

     泰莉还没有从不安中走出来，又被眼前人这碗碟与尖叫的交响曲吓了个半死。她瞥了眼半蹲在椅子上的莫兰，心有余悸，“大小姐，您又是怎么啦？一惊一乍，真的会把人吓傻诶！”

   “这是什么？”

     莫兰又重复了一遍，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下来，她的手剧烈地颤抖着，像风中的火舌。

   “大惊小怪。这是白木兰啊，是大甜甜老师从人类世界和茶一并带回来的特产。”看到莫兰苍白的脸色，泰莉的语气温和了下来，她摸了摸莫兰的脸颊，“没发烧啊。”

   “你还好吗？”“不用。”

     莫兰说完，感觉不是自己发出的。

   “不行，吃完饭我陪你去找大甜甜老师。·

   “我说了不用！”莫兰觉得嘴里呼出的气像火炭那么烫，她躲闪着泰莉大量的眼神，仓皇逃出餐厅，抱着石柱就喘息了起来。

     泰莉扔下糕点，“这一个个都是怎么了。”